燕过声

愿我们在人工智域中相见。

【南北】仲夏夜之梦

*请勿上升真人

*OOC,纯幻想文学。


蒲熠星从爱丁堡出发,坐大巴一路摇晃到罗梦湖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天色昏暗得像清晨,空气也像清晨。旷野上的风吹过荒原,混合着淡淡的玫瑰花露香味的清冷空气满满裹扑到他身上,冻得他一哆嗦——谁敢信这是六月初夏,简直冷得像是一月的伦敦。他搂着自己的胳膊,身上那件薄薄的淡蓝色半袖衬衫显然很难抵御苏格兰高地上的风。他有点后悔因为一时兴起,贸贸然就从国王十字车站买了张火车票来苏格兰了。如果不是这班火车恰巧途径格伦芬南高架桥,如果不是因为研究生的假期太长,如果不是巴尔的摩飞伦敦的机票刚好打了骨折——反正闲来无事,他漫无目的地给自己的度假计划编起了正面的理由。

Luss是罗梦湖边最大的乡村,不过这儿没有一点手机信号。蒲熠星把手机塞回兜里,心不在焉地选了条离湖边最近的路,那条浅青色的路把他带到一栋可爱的小木房子前,房前花园的门牌上用鹅黄色的油漆写着B&B。他径直推开门,里面生着火,十分暖和,吧台后有个长相俊秀的亚裔少年正用软布擦拭酒杯。

他还没来得及看看周围,那个穿着白色衬衫,内搭粉色T恤的少年就迎了上来。

“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吗?”,少年朝他身后瞧了眼,他的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手腕和半截粉又白的小臂,“你是一个人吗?”

蒲熠星点头,别开眼,默念“IMNOT DRUNK”,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听到一声噗笑,少年换了中文,“请稍等一会,我来给你找个座位。”

他很快被安排到靠近壁炉的窗边,舒适地陷进宽大柔软的绿天鹅绒扶手椅和短绒刺绣靠垫里。少年给他端来加了柠檬和冰块的杯子,一大壶凉水,一篮面包和用瓷瓿盛着的黄油,篮子底部铺着红色的绣边餐巾,餐盘上搁着菜单——菜单同样是手写的,贴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膜,蒲熠星总觉得这份菜单上的字迹十分眼熟。

他快速扫了一眼菜单,要了一杯乡村威士忌和一份三明治。

等待午餐的过程中,他转头望向窗外,用窗外的乡村景色来打发无聊的时间。这方小小世界古老又可爱,一排排的小木屋子上方飘着脆薄的炊烟,沿着也许是上百年来都纹丝不动的轨迹上升。家家户户的庭院里都栽着花,红色的、白色的欧石楠,浅紫色的飞燕草,成片成串的白蓟花和蓝铃花,居民们还花心思用各种小雕像、彩色木偶装饰庭院,用白色的鹅卵石在花园里铺出也许只有拇指小人才能走的小径。小酒馆的窗前同样开着一排绢红色的欧石楠,瓣尖点着黎明般的金色光线,花纹脉络清晰毕现。

四下静谧安祥,天空罩着一张美丽、神秘的大理石色面纱。蒲熠星从爱丁堡上车的时候,没吃早餐,进酒馆之前可称得上是又冷又饿,但是涂满新鲜黄油的家庭手作面包和墙边的水暖烘干了那些水渍一样黏连沾在身上的不舒适感,一时间,他几乎要在这份寂静里昏昏欲眠。他半眯起眼,视线沿着蔓生的杜松和酢浆草偏移,那儿正在举办一场小型的自娱自乐的音乐会。蜘蛛在草茎与草茎之间编了一张小小的网,一只蟋蟀立在草茎上歌唱,网的主人靠在草茎上拉着拇指大小的大提琴,穿着白衬衫粉红T恤的小精灵*侧对着他,踮着赤裸的足尖,像一枚小巧的音符点在蛛丝上,那对蝴蝶一样的透明翅膀清晰可见。


“你的午餐。”

蒲熠星眨眨眼,从梦里惊醒过来一样傻傻地瞪着把食物送到他桌边的少年——他的粉色T恤胸前印着的大大的“IMNOT DRUNK”像数枚子弹一样击穿了他的瞳孔,在他视线平行的地方爆炸了。

蒲熠星飞快地拿余光瞄了一眼窗外,什么异样都没有。只有疏落的杂草,杂草间的蜘蛛网随风摆动。

是错觉吧。他理了理思绪,在心里哂笑。

和加冰威士忌、热腾腾的三明治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小杯娇红色的酒。

“我没点这个。” 蒲熠星指了指那杯颜色看上去像极了爱丁堡的晚霞的酒。

少年盖在黑发下的漂亮的耳廓立刻变得通红,一簇火苗在他的瞳孔的深处纠缠。

“这是特别招待~love-in-idleness*。”像吐泡泡一样,他语速飞快地吐出了一串陌生的词汇,依蒲熠星的英语水准,也只听懂了七七八八。

“能请你再说一遍吗?”

少年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为了描述得更清楚,他还补充讲了酿造这杯酒的原料。蒲熠星听出了杏子、鹅莓、桑葚、无花果和紫葡萄,还有一堆也许是某些浆果的单词,早知道应该学一下盖尔语。不过总的来说,听上去应该是某种混调果汁饮料。

这杯果汁(或者鸡尾酒?)的味道和颜色很接近,闻起来有浓郁的桃子香味,口味也是桃汁一样清口的甜,没有什么酒精的味道。蒲熠星知道,对英格兰的杜松子酒或者混调鸡尾酒不能过于大意。他听过太多因为杜松子酒的酒味不重而贪杯,莫名其妙地醉倒在吧台上,最后被侍应生尴尬地送上出租车的故事。

不过这杯酒的味道确实很特别,特别到让人产生了贪杯的欲望。蒲熠星喝干净酒,努力在记忆中挖掘相似的味道,最终宣告完全失败。希望这家店的“特别招待”不是有限的。


 “Is everything ok?”

是那个唇形和猫唇很像的华裔少年,他又转到他的桌子边。

蒲熠星点点头,朝他微笑。少年一偏头,衬衣后摆很可爱地晃动了一下——他看上去很瘦,骨架子小,哪怕因为端盘子的动作让白衬衣从一侧肩上滑下去了一点,也显得格外有气质——少年在他桌上放上一枚小碟子,碟子上放着两盏酱,蛋黄酱和番茄酱。

“这是给你的。有需要的话再叫我。”

蒲熠星接过餐碟的时候,差点惊叫出声,把餐碟失手摔在地上。

碟子底部印着一幅画着小精灵的黑白油彩画,和他在窗外看见的一模一样。


Luss小镇不大,转一圈能把大大小小的几条街道都看完。湖边有一条长长的,足够让两个人并排行走的堤道。蒲熠星在堤道上转了一圈,返回的时候,远远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在酒馆里做侍应生的少年,他斜坐在湖边,指间捻着的褐黄色羊皮纸间还夹着一小朵帝国玫瑰的花瓣,白衬衫在颈后弯出一个绝妙的弧度,脑后的碎发和圆领间截出那么一小圈细白嫩亮的脖颈,扎眼极了。他没注意到蒲熠星,一双黑眼睛飘飘茫茫地望着湖面,似乎陷入了一段沉思。

看上去像是一幅超越时代的画。

蒲熠星竖起手指收了个画框,透过手指看去,觉得自己置身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椭圆形浅蓝色大厅中。

想回小镇只有这一条路,所以毫无选择,蒲熠星只能慢慢地朝他的方向走去(好像让自己也溶入了这幅油画)。似乎是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少年倏忽扭头,看到是他,眼睛笑弯起来,瞳孔中心亮亮的,像是点起了一盏星星。他偏头弯曲手指朝他招了招。

蒲熠星恍惚,什么格伦芬南高架桥,什么过长的假期,哪怕从美国到英国的机票飞涨二十倍他都不会后悔来苏格兰了。

别无选择,他只能朝湖边的少年走过去。

“你在做什么?”

“我在……嗯,怀念我的老朋友。”

蒲熠星这才注意到湖边的木板上钉着好多大大小小的颜色各异的铁牌子,蓝色的、橙色的、褐色的,有的旧,有的还是崭新的,有的已经破损了,有的上面还附有头像。铁牌上铭刻着姓名、生卒年份和几句纪念性质的话。

他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这些是什么。

“我很抱歉。“

少年摇头,低下头,指了指地上一个写着 MARY S的铁牌:“这是我的朋友。”

他补充道:“我还记得她的模样。“

蒲熠星顺着他的指尖看,地上的铁牌上写着:


In Loving Memory Of

MARY S*

08/12/1936-08/02/2011

Loving you always forgetting you never

Always in our hearts


少年也在盯着这块牌子看:“她一生最快乐的年岁也许是十八岁之前。第一任丈夫死后,她再嫁了。但是第二任丈夫脾气并不好,还把一个他怀疑是情敌的人杀了。”

他不屑地摇摇头,低声咕哝:“亨利怎么会想到,他真正的情敌早就已经跨过了天堂的门槛。”

蒲熠星听清了他的咕哝,他把手插进兜里,感到十分有趣。听听这语气,好真实,好不做作。

他们一边走,一边漫漫地聊天,蒲熠星知道了少年叫郭文韬,和他同年同月生,但是已经在乡下打工半年了。他曾经分别在北京和伦敦念过书,熟悉伦敦的酒吧,对剧院和美术馆如数家珍,可以闭着眼睛从特拉法加广场倒退走到女王陛下剧院。谈到维多利亚女王珍藏的那些希腊、罗马和拜占庭首饰的时候,他的口气熟稔得像是亲手抚摸过、亲身佩戴过一样。不过,据他的意思,毕业后在伦敦没日没夜地上了几年班,落下了脊椎的病根之后,他就辞职了。他把英国地图挂到墙上,用飞镖选了一个角落,逃到了山林里逍遥几年。

他们聊得好像还不错,至少没有超过三十秒的冷场。蒲熠星甚至觉得,再聊两次天,他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好到蒲熠星敢问他愿不愿意再辞一遍职的程度。

他们一直走到湖水尽头,三条岔路通往码头、野外和村庄。

郭文韬突然打断了蒲熠星正在谈的有关巴尔的摩不断翻新仍然修不完的地下道路和电网的事情,用软乎乎的语气问他。

“你想去看看汤汤和露露吗?”

“汤汤和露露——什么?”

“我养大的一对麋鹿。”

郭文韬跨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下一秒又像被烫着一样甩开了。他的耳朵红透了,不自在地把手缩回了袖子里,蒲熠星看到郭文韬偷偷用握过他的手的指尖挠着掌心。

“陪我去旷野上走走吧~”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无数的嫩芽拱出地面。荒原上飘来的温暖的气息簇拥在他们周围,知更鸟从他们头顶飞过,忙前忙后地衔着枯叶。

“他们在筑巢呢。”郭文韬伏在他耳边用气音说。他从某个石头缝里,或者是草堆里,像变巫术一样变出一只削得很粗糙的短笛,横在唇边吹出了几枚简单的音符,一对麋鹿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旷野另一头。

远远的,野生麋鹿跳起来,向他们的方向急冲来,靠近他们的时候急刹住四蹄,让它的朋友能大笑着搂住它们的脖颈。

“我在荒原上捡到汤汤和露露的时候,它俩还好小,蜷缩在一头死去的母鹿腹下。冷得像一块冰,瑟瑟发抖。”

蒲熠星坐在荒原中的一条油墨蓝色的小溪边,注视着坐在他身侧的郭文韬,听他讲他碰到小鹿的故事,用围巾裹着快死去的小鹿带回房间,用羊奶和温暖的壁炉侥幸救活了小鹿,把小鹿一点点喂大。他从篮子里捡出胡萝卜和苹果喂野鹿,麋鹿用长吻拱着他的手背。他抱着麋鹿的脖颈薅它的脑门,语气略带谴责。

“不行,不行,汤汤,你太不听话了,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不能再吃面包了。薯片更不可能。”

汤汤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望了他一会儿,似乎是见不到零嘴的希望,从鼻腔里软乎乎湿漉漉地哼了一声,低头优雅地衔走篮子里的胡萝卜。

郭文韬转头给蒲熠星解释:“来这里的游客总是喜欢喂野生麋鹿薯片。后来我们就禁止游客给它们投食了。它们需要吃草和野生苹果——我也不得不把汤汤露露送回荒原。因为这儿才是你的家。”最后一句话他是对小鹿说的,也许还怀着一点淡淡的怅望。

荒原非常幽静,光线也运动得十分迟缓。他坐在那儿,麋鹿趴在韬韬腿上,也不介意他偶尔抚摸一下它的脊背,他凝视着眼前的一切,荒原上的生命和生活都可以如此美丽。

我怎么了。他在心中低声询问自己。一种完全不同的崭新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隐藏在他身上的某些事物头一次出现,整个世界像是被他重新认识了一遍。


他们回村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太阳还没有从山脊线上消失。苏格兰的白昼长得惊人,日落要在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但是酒馆在十点半就打烊了,几个醉酒的年轻人大声唱着歌翻过自家的篱笆围栏,老人们牵着狗,溜溜达达地出门散步。

蒲熠星这才想起,自己原本并不打算在Luss停留这么久,他忘记了预定今晚暂宿的房间。

郭文韬同样想到了这一点,满怀歉意地瞅着他,带他绕去了几个小旅舍。很可惜,Luss小镇那么小,仅有的几家小旅舍只能提供寥寥数间房,所有的旅社窗前都挂着NO VACANCIES的红色牌子。

“啊,看来旅店都被订空了。”他略带遗憾地说,“Luss真的太小了,真的。这里只有两三间旅舍,一家小邮局。如果你住在这儿,想和伦敦的朋友联络,来回都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韬韬轻声说话的腔调很软和,流淌像融化的棉花糖,蒲熠星在心底悄悄把它们定义为是撒娇。此刻,韬韬的目光从他脸上一点而过,漫游到他身后的灌木从上。

他感到干燥的秋叶在自己的灵魂里旋转,直到他听见他的韬韬这么说道。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要不……来我家住一晚吧。”

叶子宁静地飘落到了灵魂的水面上。


郭文韬租的房子在小镇的教堂南侧。他的双层小房子有很宽敞的院子,可爱的鹅黄色的墙,周围的褐色的栅栏围出一片更加可爱的小花园。玫瑰花藤爬满了墙面和整座门框,夏季正是玫瑰花开的时节。

他的家小巧、别致,厨房稍嫌拥挤,不过非常干净,堆在柜子里的层层叠叠的餐具和厨具看上去有上百件。窗台上放着六七个花盆,种着荷包牡丹、三色堇、蓟花,和一种被苏格兰人称为“迷雾之恋”(Nigella)的白色五瓣花,窗外的窗台上搁着一截挖空的木桩,里面填着土,种着两株羊栖草。小方桌上铺着织花桌布,放着烛台、刀叉、蛋奶酥杯、味汁碟、茶壶、芦笋钳等等。韬韬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顺手从起居室里拖了一把椅子加到餐桌边,让他能在厨房里坐下,自己转头走向灶台:“你想要热巧克力还是茶?”

他选择了前者,韬韬用一口小铝锅煮暖了牛奶,从橱柜里拿出一罐巧克力粉,舀了一勺搅进热牛奶里,倒进杯子里,怕太烫,用一张折叠的褐色信纸垫着递给他。韬韬给自己准备的是茶,只往里面兑了一点点牛奶,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用小勺子轻轻搅着,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身上,没移开过似的,郭文韬轻轻抬起眼睫,用眼角瞟着他。“……你想尝尝我的茶吗?”

“不。”蒲熠星捻开杯子下的纸垫,指腹上沾了丝帝国玫瑰的香,“不过,我可以吻你吗?”

壁炉里燃烧的松果落进松木的缝隙,一枚吻灰烬般宁静地降落塌陷。

吻很干净,甚至有些干涩,除了茶叶的缥缈香气,蒲熠星还尝到一点桃子香气。

杏子、鹅莓、桑葚、无花果和紫葡萄。

桃子。

蒲熠星完全不记得之后他们是怎么跌跌撞撞地闯进卧室的。他只记得韬韬的单人床很窄,两个人只能紧紧地贴在一起,才不至于滚下去。他记得那些凌乱迷茫的眼神,像融化破碎的黑曜石,并且在他手下化水也闪闪发光地灼热地燃烧着。他记得雪白的床单,蝴蝶振动翅膀的声音,红色的玫瑰花瓣在灵魂上空卷曲。过分柔软的厚实的盈含香露的床垫,柔软得像是能把整个人的身骨陷化下去。又深得像一口幽暗的井,无底无垠。

半夜的时候,他听到一声预示着意外的吱嘎——的声音,可能是木头和木头之间粗砺地折断和摩擦的声音。

韬韬伸出手,摇摇欲坠地触碰着要牵他的手腕,蒲熠星亲吻他裸露在外的脖颈。

“等我处理完这个。”

和预想的一样,支撑床垫的木板因为太薄而折断了。他清理木板的碎屑,边问郭文韬知不知道床板为什么那么容易坏。

郭文韬含含糊糊地抱怨。

“我不知道……之前从来没有。谁不是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的呢。”

既然床板坏了,一时半会又没办法立刻修理。他们干脆把床垫铺在地上,直接睡到了床垫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有一片叶子不知道怎么的,穿过玻璃窗的缝隙,落覆在他的眼皮上。

郭文韬依然在他的怀里安稳地沉眠。蒲熠星转头望向窗台,看见一滴早露凝结在窗台上的独角兽雕像的眼底。


FIN


注释:

1、小精灵:这里指的是Fairy。

2、MARY S:捏他苏格兰玛丽女王的故事。

3、留学生蒲x幻想生物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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